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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神的模仿


Terence | 2023.05.27

徐中约在《中国近代史》的开头写到:这场持续了约三十五年的运动,是一种浮于表面的近代化尝试;它只采纳了西方文明中那些具有直接实用价值的东西,而另一些更为可取的方面——如政治体制、经济制度、哲学、文学和艺术等——却完全被忽略了。即使是这个时期中较进步的中国人也确信,除了坚船利器之外,中国从西方没有多少东西可学。

模仿是一切学习的开始,虽然「学会」的最后一个步骤又是亲手拆掉这层模仿的脚手架。但无论对于体制的学习还是领域的学习,仅仅是模仿「行为」本身可能是完全不够的,甚至还必须模仿其精神。

黑客文化如同数学文化一般,表面看起来无关紧要(或许对于真正的大师来讲是这样的),但对于有严肃意愿进入到这个圈子的普通人来讲则极其重要。如果无法理解背后的精神内核、只是在行为上同其他人做着同样的事情,你根本无法感受到同样的乐趣和精神共鸣,也就无法“坚持”那些看似极端的行径。

“As with all creative arts, the most effective way to become a master is to imitate the mind-set of masters, not just intellectually but emotionally as well.”

by Eric S. Raymond

最开始看到hacker的相关材料时非常奇怪,为什么要将hacker spirit搞得那么宽泛,比如,hacker是喜欢解决问题的人、是喜欢创造和共享的人,且不仅仅限于计算机。他们想要弄清楚背后的工作原理,解除所有的限制,将成果自由地分享给所有人。

没有hacker spirit的coding无异于做苦力,如同一名「画家」变成「画师」不断地在为一个个的「订件」而工作,却体会不到任何的自主性,也无从找到源自「自我」的乐趣,顶多不过是从完成订件的「推理游戏」和「集中力所构筑的心流」中获取些许慰藉。

但coding本身最大的乐趣,其实应该是:这是一款你可以创造游戏的游戏,追求自由并表达自我。并且,这个创造与表达的过程并不是随意的空想,而是愿意付出大量艰辛的前期劳动去研究已有事物的工作原理(如:在制造blue box之前,乔布斯和沃兹花费了6个月的时间研究电话系统;为了构建出spacewar游戏的上古计算机时期,MIT的hacker花费大量时间去研究宇宙星系位置及引力相关的知识)。然后在这些「已知」上,注入自己的改进与组合,即:创造。

事实上,如果你对「弄清事物的原理」没有足够的好奇心、对于「接受由他人创造的『现实』」毫无叛逆之心、对自我的独立性和表达毫不关心,你根本不可能有耐心去完成如此繁复和艰辛的劳动。特别是,如果最后的作品充满不确定性、其出发点不过是一个微小的类似于玩笑的诉求,当你在研究过程中发现了越来越多需要去完成的工作时,你根本不可能有任何继续的冲动和能量。

这种情形非常类似于对数学的研究,当你发现某个数学分支需要你越来越多的全身心的投入、需要的逻辑复杂性和知识的储备越来越多、需要付出的劳动与思考远远多过其他行业,而最后的回报仅仅存在于形而上的「乐趣」而毫无现实物质回报可言时,你会不可避免地面对那个终极问题:你前进的理由是什么?

答案只能是一种完全脱离于物质世界的精神追求,对某种理念的绝对信仰。

  • 自己「拆开」眼前的东西,而不是必须依赖/寻求教科书(因为有时候并没有这样的东西,且自己动手更为有趣)。

  • 了解、搞清楚「工作原理」,而不是一味地瞎猜(重点是理解,而不是妥协于玄学,摒弃神秘/神奇/光环崇拜,根除由「崇拜」导致的放弃独立思考)。

  • 进一步继续创造,而不满足于仅仅对「现存」知识的理解和接受。有意愿/勇气/自信做出进一步的改进,让「现存」变得更好。相信自己具备这种影响现实世界的能力,而不是单向接受由他人创造的「现实」。

某种意义上,hacker和mathematician在本质上都是对「独立性」和「自由」的极端追求,而这种极端追求的直接且极端的推论便是对「自我」的无限肯定和肆意妄为,对「价值」的终极评价标准是它是否拥有「我」的贡献。所以为什么要去造轮子?为什么无法接受现成的「存在」?为什么就不能按照其他人铺就的story生活?为什么要反抗他人对「概念」的定义,非得自己定义一遍?因为它们缺乏「我」的贡献。在这个意义上来讲,这群人是最为自大和孤傲的存在,他们的创造源自「愤怒」,一种没有「我」的参与的愤怒,于是要拆解存在之物,即便研究的东西繁复无比、需要耗费大量的精力和劳动也在所不惜,彻底弄懂背后的原理与机制,然后按照自己的品味开始组合与创造,将「自我」注入其中。

当然,可能当事人并不总是如此显式地在完成这一极端的过程。对于拥有好奇心、想要动手的人来讲,大部分时候都只是开始于一个小小的改进诉求,但发现并没有直接可以做到的途径。对他们来讲,这显然不可接受。于是,带着「凭什么」的潜在愤怒开始透彻研究眼前的这个顽固问题。越是研究可能发现需要了解的细节和工作量就会越多。此时,对普通人来讲需要停止的艰辛旅程,会因为「自由」和「好奇心」这些狂热信仰的PUA而让这群人更加疯狂地全力以赴。这是一种犹如迷幻剂一般的信仰上瘾:逼近身体极限的工作强度,以及绝无仅有的高效和集中力。

(显然,这种信仰狂热的另一个好处是能够让很多枯燥乏味知识的学习变得兴趣十足。那些通常不会去研读的枯燥材料如:细致介绍协议标准的手册、代码/产品的机制设计手册、某个专业方向的理论专著,会在这一过程中得以饶有兴致地高效吸收。)

在一大堆了解工作原理及反复尝试的艰苦劳动之后,可能会蓦然发现原来自己在这件事上可以拥有更多的自由度,于是不仅那个一开始的「改进诉求」被完全满足了,并顺带发现了更多可供改进与创造的地方,以至于最后得到了一个远超初衷的结果。当然,也并非每一次尝试都能获得意外的收获。但这也无关紧要,因为根本来讲,做这件事就是为了追求「自由」和注入「自我」,而这一点总是能够在艰辛的劳动之后得以实现。

这样的创造方式,同样适用于没有充分想象力的分析者:不是依靠直觉和丰富的情感凭空构建出什么新的东西,而是不断分析、拆解现有之物,将表现异常的部分给予修复。这种「修复」本身对于外界来讲,即是一种有价值的创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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